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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瑾脑海一片空白,歇斯底里地大喊:“停下!都停下!”
他们仍在继续,偶尔有人抬头来看了她一眼,表示惊讶,却又很快被手里挣扎不已的猎物吸引去了注意力,直到一刀落下,猎物方才缓缓停息。
兵卒在泛滥地杀,将军在马上指点鞭子观看。
奉瑾仰视着他们,他们乘坐高头大马,仿佛团团地转动,使她一时感到头晕目眩。
他们不听她的,这使她心火腾腾暴涨。
她从红袖间抽出金错刀,这刀很小,只适合作贵族少女的装饰,可是在她手里,同样具有慑人的杀伤力。
她扯开一个正在欺凌百姓的兵卒,一扬手,金错刀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鲜血溅了她一身,将红衣染得更红。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于自己如此熟悉一击毙命,随即又释然,或许她从出生起就期待着一场杀戮。
“逆臣……”
这是我的子民,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她再度流下泪来,为了她曾经立志保护的子民。
“我恨过你们啊,你们见死不救,家家户户闭起门窗,任由我母妃的身体渐渐冷却。你们看待外人的目光令我惊惧,你们看待弱者的目光令我耸动。我时时刻刻渴望着变得强大,只是为了从你们目中看到不一样的神光。”
“大家的血一样红,一样烫。大家的泪一样咸,一样苦。为什么你们当年不能像我现在救你们一样救她?”
“为什么,你们也会如此脆弱?”
“原来,你们也会如此脆弱。”
她手起刀落,偶尔有些失神,却也免不了畅快。
她用自己的双手大开杀戒,杀的是她饲养的畜生,护的她自己的子民。
所有人都猜错了,她做到今时今日这地步,为的不是她那暴戾残酷的父皇。相反,她恨父皇,哪怕他是给她带来生命的父亲,也是给她带来尊荣的皇帝。
她在命令元睢做事的时候,元睢曾经摇头笑叹了一句:“阿赆视我为奴仆啊。”
她高高昂起头来:“是啊,大魏立国八百年,元氏世世代代都是奉氏的奴仆。”
夷吾山相守五年,他们当然得不到她的心,因为她心里就是带着目的来的,何谈背叛呢?
她迫切想要得到皇位,不过是为了对母亲的遗愿。
她美丽的母亲,多愁多病的母亲,一朝选在君王侧,生下了后宫惟一的孩子。
大明宫被大火吞没的时候,柔弱的母亲,为了拯救孩子,爆发出最大的刚毅。
她紧紧抱着孩子的襁褓,不停地逃亡,含泪对孩子说道:“不能被他们找到,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瑾儿,你一定要成器!你若是作为普通的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生庸碌于机杼庖厨,那就真的遂了他们愿了!”
她向北走,向北走,最终来到了梧桐城。梧桐城很小,却很团结,他们排挤她是一个貌美孤弱的女子。
上头来了一个将军,看中她的美貌,心生歹意,梧桐城的群众一致决定把她奉献出去,换来村寨的安宁。
母亲将脸划花了,将军犹未慑退,母亲便倒翻匕首,扎进了自己胸膛。她的眼泪横流过脸上的伤口,她的鲜血几乎烫融了身下的雪地。
这些液体并未能洗刷她的耻辱与悲恻,反倒因为寒风的凝冻,死死固定在她的脸上身上,也固定在女儿的心中脑中。
她那时候还不足两岁,大火给她带来了惊人的记忆力,她记住了她遭受的一切苦痛,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事过境迁犹难释怀。
瑾儿,你一定要成器。
是的,她要成器,而且是大器!
奉瑾陡然爆发出一声喝叱,金错刀狠狠扎进将军身下的骏马上。
骏马吃痛长嘶,双足提起,险些把背上的将军颠了下来。
高高在上的众将军终于发现了这个屠宰场中惟一的变数:“公主?!”
“公主千金贵体,怎么能来到这种腌臜地方?!”
“公主你在做什么?你先把刀放下!”
她恍然醒悟,为什么她的目标从兵卒变成了将军?是了,因为动手的都是兵卒,她急欲解救她的子民,所以把看戏不动手的将军晾在了一旁。
她狠狠杀了一阵,兵卒也不敢动了,纷纷退开,她茫然无目标,终于一刀插在将军的战马上。
几个将军跳下马背来,抓住奉瑾的手,对周围兵卒大声责怒:“你们这些下贱胚子,也不知道拦着公主,公主若是闪了手,你们浑身上下哪里赔得起一点?”
将军们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稍稍用劲一拧,奉瑾吃痛,抓不住金错刀,当啷一声掉在雪地上。
她的力气还是那么小,手段如何暴戾,身体始终羸弱。她憎恨自己这副身体,居然连抓稳刀柄的力量都没有。
她很快被制服了。
“你们再敢妄动,”她被抓着一只手,面色却平静,“我回去就自刎,让你们的美梦统统化为泡影。”
“公主真是任性了。”诸侯面色一惊,暗暗递了个眼色,她掉在地上的金错刀就被收走了。
“公主不让杀我们便不杀好了,多大点事?”
“送公主回去,务必好好照料。”诸侯道,“我们收个尾,也就回来了。”
奉瑾精疲力竭,她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发痛,一时无暇思想他们此举是否妥当,只是一半茫然一半顺从地跟着护送的兵卒往回走。
走出没两步,她霍然回头。
他们还在杀,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收尾”。
“不!——”
她仪态尽失地冲上去,试图进行制止,不小心绊了一跤,她狠狠摔跌在地上。
曾经前呼后拥、尊贵无匹的公主殿下,此刻力弱心焦,眼睁睁望着这一切发生。
局势开始失控,诸侯冲破了牢笼,露出可怕可憎的真面目,为血腥气所刺激,四处狺狺地猎狩,根本不是大仁大义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
有一个女孩,与奉瑾自己一般年纪,衣衫不整魂飞魄散地狂奔,刚到奉瑾面前,就让豺狼士卒给强行按倒在地,白刃往柔软的心胸狠狠一捅,那里马上喷射出鲜血。
有一两滴温热的血,飞溅到奉瑾的脸上。她的表情越发惊骇!
凶暴的豺狼终于脱缰了——不不,是被她亲手放出来的,它们你追我赶争食着百姓的血肉,惟恐不能饱餐。她犯下大错!她犯下大错!
天地顿然变得惨灰,那雪花都沾染了血泪,纷纷扬扬席卷大地。
奉瑾慢慢挪着身子后退,耳边嗡嗡地响着,血色的场景不断地震颤着长期迟钝的神经。
这时女孩被豺狼士卒们享用完毕,骨碌碌滚到了奉瑾跟前,一张死不瞑目的人面直直瞠住了她。
奉瑾毛骨悚然,彻底堕入惊惧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后来,她就被囚禁了。
“公主大概得了失心疯,只有关起来,才能保证公主的安危。”诸侯们故作遗憾地说道。
记忆的最后一幕,大门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束光明漏了进来。
将军们留下食物和水,站在惟一的光源里,手中的兵器变成了深红色,甲胄上溅满了血迹和形状奇异的碎肉,每个人的眼神,都毫不忌惮地透露出贪婪和兴奋。
“我们将遵从公主的命令,兵分三路,为您去攘除奸凶,匡复奉魏之天——届时谁第一个打开这扇门,谁就有资格迎娶公主,一统奉魏江山!”
地下空气稀薄,他们没有派人看守,言下之意大家都懂得:谁赢了谁就会回来,如果没赢,她一个前朝公主也没必要存活了。
奉瑾深感耻辱地阖上了眼睛。
大门被闭锁以后,黑暗充塞着一切,时间显得漫长而凝滞。
她渐渐撑不了枷锁重量,不停地撞到土墙壁上去,羽衣红裳沾了大块的乌黑的灰,腿蹲不住,又站不起,只好蜷缩下去。
每天都在等待着,忍耐着。
僵硬了,麻木了,就玩弄自己的玉棋——这是她的习惯,总喜欢抓着一把棋子,一颗一颗地下。
她把棋子翻来覆去,一再地占卜:“赢了,输了,赢了,输了,赢了,输了……”
世上再也没有比日复一日的煎熬、漫长而迷乱的重叠更为可怕的了,如此呆下去不是自杀必然会发疯。
先头都是一片沉重的死寂,今日外界却隐隐然响起了喊杀声,似乎有一大群人涌进城中,脚步震响,周际一阵微微的轰隆——
她浑身起一种莫名的紧张,不知道,这会是哪一方的军队?
“嘎吱”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久违的金丝光束如同临幸一般照射进来,空气中充满了飞舞的尘埃。
奉瑾不由连脊背也僵直了,猛地收紧黑玉棋子,把它们死命往手掌心里压挤,她领悟这一时刻的来临,心生畏惧,膝盖微微地打颤。
背后却一直很安静。
她强自镇定自己,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抚弄了一下毛羽摧颓的裙裾,硬生生支撑起来,足踝被铁镣磨出两道血沟壑都不觉得疼痛。公主有公主的气魄,最狼狈也不能失了仪态。
她回首望去,嘴唇干到发裂:“……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