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十月初一的寒衣节虽说方过不久,但地处西北的大凉州已是一片肃杀。
初冬的大凉州早已呵气成霜,碧云峰上绕着丝缕晨雾,倒也挡不住满天星光。
“闻……”
吉婶看着眼前的少年大夫,又望向床上不省人事的小儿子三福,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用干裂的双手默默地抹着眼眶。
床前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将半张瘦削的脸都裹了起来。
即便在大凉州生活了好几年,她的肤色依旧苍白如纸,五官虽平平,倒是有着一双眸色极浅、又极为清亮的眼睛。
用时常帮她采药的李家小弟阿樟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那双渗人的眼睛,他看起来比找他看病的人死得还要快。”
而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三福。
*
尽管地处偏远,不受朝廷重视,甚至由于气候严寒连农业都不甚发达,但这里的百姓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凉州碧云峰南侧生有火傀草,医典记载这种草药可活血化瘀,清除寒毒,更传说在太阳升起前夕摘下的火傀草有能让人通达天地之奇效,价格不菲,因此吸引了不少当地民众采草贩药为生。
而吉婶的小儿子三福正是这样一名采药人。
因火傀草习性特殊,采药人大都傍晚出发,次日清晨方下山,因而三福每次去采火傀草都得在碧云峰上过夜,吉婶本也见惯不怪,不曾想这天却出了意外。
三福是清晨回来了没错,但却是躺在担架上,被邻家的李楠、李樟两兄弟一前一后抬回来的!
只见三福双目紧闭,满头冷汗,但除了右边小腿有一片轻微的擦伤外,倒也没看出有其他伤处。
“我们昨天上山去采药,半夜起来发现三福不在山洞里。原以为他自己早起去崖边了,结果发现他倒在柳湖边上,喊也喊不醒,就给抬回来了。”李楠挠着头说道。
吉婶听了,又是着急又是疑惑。她犹豫着摸了几下三福的脖颈、腰腹等要害处,又伸手推了推了他的肩膀,只见他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却毫无要醒来的迹象。
“可他这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伤,为啥还不醒啊?”
两个青年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哥哥李楠开了口。
“要不,喊闻怪医来看看?”
***
在大凉州,人人都知道甜水巷深处的善春堂里,住着一位叫闻非的大夫,有一双能医死人、肉白骨的手。
闻非性情古怪,不爱与人打交道,看诊时规矩甚多,最最要命的是他施针用药手法诡谲,经常将一些闻所未闻的“药材”用到病患身上,一开始引起诸多不满,还闹出了不少事端。
这里的百姓们私底下都称呼他为:闻怪医。
要说“闻怪医”有多怪,被她诊治过的病患恐怕最有发言权。
即便是已经痊愈后,想起闻怪医在治疗期间的所作所为,他们恐怕还是要打个嘀咕:这大夫到底是要把他们从地府抢回来,还是跟鬼差们打了招呼、好让他们死得顺遂一些。
比如说城东做柜坊生意的王掌柜,当年家里小郎君被不知何来的野狗咬了一口,不仅伤口红肿,人也接连发了几天高烧。
闻怪医只上门瞧了一次,便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包子铺和酒铺,出去时手里捧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和一小罐酒曲。
过后的几天里,除了开一些效果平平的缓解草药,无论王家的人如何登门哀求,闻非都无动于衷,甚至连善春堂的门都没出。
此时他家小郎君已经高烧了好几日,手上的伤口甚至开始溃烂,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正当王老板悲愤交加之际,闻非竟带着两个小瓷瓶回来了,瓶内是泛着诡异灰黄色浊液。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闻非将其中一瓶交给王老板,吩咐每日三次涂抹在伤口上,另一瓶则直接灌进了小郎君口中。
神奇的是,小郎君当晚便退了烧,第二天手上的伤口也消肿了大半,四天后更是能下地走路了。
王家人感恩戴德,三番四次带着厚礼要酬谢闻非,却全都被她直接关在门外。最后还是得了邻家药童指点,将礼物换成一批名贵药材,才进了善春堂的大门。
又比如说城西做宝石生意的吴老板,至纯至孝,家中老母患偏枯之症,常年瘫痪在床,离不得人服侍。
吴老板遍寻各地名医皆收效甚微,其中一位指点他说,若是有精通特殊针灸之法的大夫或许有办法。
当他寻到闻非的头上后,这位传闻中的闻怪医来时是带了针包没错,可掏出来的却并非寻常针灸用的银针,而是一根将近十寸长的粗大铁锥!
吴老板惊骇至极,眼看着自家老母就要“死”在这不良医手中,急忙差人将其擒住,直接送到了公廨。
没想到闻怪医不仅医术诡异,更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不知怎的竟说服了州府放她出去,更直接将年过七旬、德高望重的老县尉大人“请”到了吴府,再次当着众人的面举起那枚令人胆寒的针锥。
只见那铁锥从吴老夫人耳后,直直没入头颅之中,须臾间,那双混沌了十载的眼眸里竟再次浮现了吴老板魂牵梦绕的、来自母亲的热切。
母子俩当即抱头痛哭,等回过神来,哪还有闻非的身影,只剩那位老县尉一脸感慨又尴尬地坐在院外。
要问老县尉为何不走?那是因为闻非为了抓他过来镇场子,硬是给老人家的腰腿推拿了一通,此刻正酸软着呢,哪里跑得了。
可闻非来到大凉州的这几年来,在他手里被治好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更有好几条人命被他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百姓们虽看不惯他,心里却也对他的医术颇为佩服。
***
善春堂的位置离吉婶家只隔了两条巷子,少年人腿脚快,便是走一个来回原也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可是从三福被送回来,到李家兄弟带着闻非回到吉婶家,拢共才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他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一开始三福只是昏迷,现在却已经发起了高烧,两抹骇人的红浮在他黢黑的双颊,原本星点的冷汗变成汗如雨下,而且那汗液极为粘稠,沾了点在指尖揉搓,手指分开时汗液能被拉出约莫两寸长的丝。
最可怕的是他小腿处的擦伤,转眼间就发展成了一大片,红肿不已,血肉翻飞,周围的皮肤绷得极紧,好似下一秒就要炸开一般。
李樟本想凑上前看看三福的情况,但当他的目光绕过吉婶和闻非的背影、落在三福腿上的时候,还是激起了一阵反胃。
他正要背过身忍下恶心,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呃……什么味道……”
李楠本想把弟弟扔出去,别打扰看诊,自己却也闻到了鼻尖萦绕的异香。
有点甜腻,像是花香。
“啊啾!”
李楠一个没忍住打了喷嚏,捂着口鼻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踩到闻非随手扔在地上的布袋子。
他生怕踩坏了什么重要医具或者药材,连忙心虚地瞄了一眼闻非的方向,却只看到闻非眉头紧蹙,目光寸寸扫视着三福,丝毫没有理会身旁的小插曲。
大凉州采药为生的人很多,在山间峭壁行走,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所以闻非原也没多想,只带了一些常用药便出了门。
但此刻三福表征奇异,脉象混乱,闻非本想先给他的伤口做些处理,再回善春堂抓药。
结果这忽然出现的异香,又把他的脚步按在了原地。
异香的来源,正是三福的小腿伤处。
闻非无波无澜的眼神在那血肉翻飞的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转悠,又在三人从山上带下来、没来得及收拾的药篓前站定。
闻非盯着那药篓,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跟他一起上的山?”
李家兄弟原本一同捂着口鼻、缩在角落,听到闻非的问话,不得不放下手。
“对,我们约好了今天去采火傀草,昨个深夜一起上的山。”
“在何处落脚?”
李樟老实回答:“就是崖底的山洞,老地方了,我们每次采药都是在那过夜的。”说完他好像怕闻非怀疑什么,又紧跟着补了一句:“闻大夫上次跟我们上山,不也是在那里过的夜吗。”
闻非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睛:“然后呢?”
李楠接着弟弟的话补充道:“结果到了半夜,我本是起夜的,睁开眼发现三福不在山洞里,连他的东西也一起没了,我们俩就赶紧出去找,就发现他倒在不远处,怎么喊也不醒。”
闻非眨了眨眼睛,刚转到门口,蓦地发现有什么东西晃过。
她转过身,浅棕色的眼睛被晒得眯了起来,眼神落在了李家兄弟的裤脚上。
那是一片白毛毛,不留意看还以为是在哪里沾上的泥点子,在日光下倒是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芦苇?
闻非眉头一蹙,冷声发问:“你说你是在哪发现三福的来着?”
许是他平时的声音就是这样冷冷的,在场的人一时间没发现异样。
李楠回答得很快:“在柳湖边上。我们当时还奇怪呢,明明说好了一起去崖边采火傀草,他怎么往反方向走了,还无缘无故倒在那里。”
闻非点点头,从药篓上收回了目光。
“闻大夫,三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吉婶终于没忍住,上前问道。
然而闻非好似听不见一样,她倏然转过身蹲在三福的小腿旁,用手指沾了一点伤口渗出的脓液,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神情里,把指尖含进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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