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羲死后,大魏平定十数年,如今又动荡起来了。
太上皇今晨一连看了二十道奏疏,第一道奏朝阳公主攻占多城,将仓禀中所积粮米尽夺而去;其余剩下的,全都在奏寇盗反叛的情形。
外有朝阳兵凶战危,内有群盗蜂起相应,太上皇既惊又怒,一下摔了奏疏,声音森森然:“朝阳欲成大事,不顾民生。好手段!”
他认定是朝阳公主把各地蟊贼给煽动起来的,在太子出发后,再度降下一道圣旨:封项知归为虎威将军,令掌三十万大军随其绥靖善后,征剿群盗,安辑万民;待赶赴塞北边境,再与太子殿下协同声势,平息公主的叛乱。
虎符剖作两半,并铸印一同送来,项知归奉旨领命,预备三日后挥师出征。
临行前夕,大军按例在校场上列阵操演,等待项将军的检阅。
主将未到场时,甲马不驰骤,金鼓不乱鸣。每一个战士,都是全副武装,目露刚毅,屏声敛气,宛如静穆的兵俑。
黎明曙色中,项家将军一步步走至台上。
这些年他不停的严厉地磨炼自己,已然从风流少年长成一名颇受拥戴的青年将领,白银铠甲配着皎雪骢马,双眸炯炯似朗星,顾盼之际,极有威势,周身一轮轮光芒扎得人眼目发痛。
霎时间,整个校场的人都昂奋起来了。
将军一挥令旗,广场上响起第一次角声。步兵执持器械,骑兵翻身上马,同时分散而立。
步兵齐齐发出“嚯”的一吼,声势大壮,一排排地正步走过去;骑兵随从两旁,座下的马异常精神,豪迈而又剽悍。
兵士们凝神贯注,看令旗所指处,便向某处转身。两旗交叉,则合并为一队;两旗分开,则一队分散为两队。每一次前进,始终以六步七步的距离为准,从容不迫,进止有节,真是应了兵书上所描绘的场景:“六步七步而止齐,六伐七伐而止齐。”
围着校场走过一周,回到原来的起点。
第二次角声,步兵怀抱干戈,蹲跪于地,做出潜伏备战的姿势。随后击鼓为号,步兵一排排地奋起,假装来到了敌人面前,三次呐喊,三次击剌;骑兵也从两边跃出,左右交替作掩杀状,显得格外勇猛。
又一声令下,方肃容立定。
项知归居高俯瞰着自家麾下的堂堂之阵,整整之旗,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训练重在平时啊。
副将则鸣一脸犹豫,大着胆子向他吐露疑问:“项老将军乃前朝旧臣,而将军是项家之子,为何如今却要替元氏出征、讨伐昔日旧主之胤?”
将军置若罔闻,乘马在兵阵中巡行一圈,嗓音慷慨激昂,令人为之震撼:
“诸军,持尔金戈,缚尔铁马,请听我一言。
“古人云:‘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前朝奉氏,奢侈无度,暴虐百姓,圣上惟替天行道而矣,神器更易,归于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如今,前朝余孽竟敢谋反作恶,致使朝野不宁,行邪僻,背正理,天必断绝其命。望列位与我并肩作战,以平北荒,报效天子!”
将军缓缓按辔,回到了高台上,“功成之日,我当为列位求赏于朝。若是诸军中有人战而旋踵,恇怯不前,我亦必亲将此人戮杀于市,赦不妄下!”
兵士把戈矛点地,共同响应,鼓鼙声亦冲天而起。
广场上沸腾起来的时候,项知归勒马停步,冷冷地瞟了则鸣一眼,道:“作为精忠之臣,只需要牢记两件事:一是保家卫国,二是安民和众。奉氏无德,不能体察疾苦,元氏取而代之,皆顺天心人望;我尊陛下圣智贤明,故俯首听命,万死不辞——你以后,休要再问这种蠢笨的问题。”
则鸣惊得背上冷汗涔涔,低头称是。
次晨,元军陆续进发,一路北上,数十郡城皆逐次平定,太子所率的前军却一去无踪。
及至第三天,项知归收到一封来自上都的秘密信件,愕然得知元睢的先遣部队已为叛军所俘,现下生死不明的恶耗。
他顿时怒不可遏,按照朝廷计划,应该先除贼安民,再北上到边塞,未料叛军先一步劫走了元睢,这绝对是一种众目昭彰的挑衅。
元睢是太子,是大哥,出于对其安危考虑,项知归恨不得胁下生翼飞往前线,然而元睢当时为了赶路支援,走的只是一线,项知归此次却要数线并行,剿匪量自然比元睢多得多,他累于整军行动迟缓,加上沿途目睹村庄遭到盗贼洗劫的惨状,心中又委实不忍弃置。
思量一夜,次日作出决定,击鼓升帐宣令:全军如前保护百姓,他自己则抽调本部的三千骑兵率先向北边进发。
众人惊骇莫名,以为将军求胜心切,纷纷谏劝起来:“雁门关地远山险,百万军声势浩大,将军切勿一时冲动,掉以轻心;不如照着既定计划,一路绥靖而去。何况今时盗贼猖獗,百姓处于涂炭之中,将军岂能狠心不顾啊?”
项知归皱了皱眉,太子被俘一事,由叛军一方修书与太上皇,太上皇再暗暗转述于己,为免军心动荡,不便告诸于众,于是专断地摆摆手:“尔等留在此地剿贼,荡平巢薮,抚恤百姓,尽量跟进即可。”
他唰一下拔出玉龙剑,横于身前,傲然站立起来,“诸位放心,谅叛军百万蝼蚁,如何抵得过我三千貔貅?”
项知归年纪轻轻享有盛名,正因他在军中战功第一,次次都是险兵出战,从无败绩。
如此一切安排妥当,无人质疑,他将步兵大队撇在后头,自领三千铁骑,星夜赶赴战场。
……
塞上边境,项知归一众紧急抵达北部莽野,已是日暮时分。
他们歇至三更天,趁着月黑风高,对当地驻扎的少量叛军发起了突袭。一夜之间,敌营内部被清剿殆尽,血水堪堪漫过马蹄。
安抚了边镇民众,项知归下令就地屯扎,往后每一日都拔寨前进。这支骑军分作前拒一队、左右角二队,各个腰挎长刀,背负弓箭,成群驰骋在广袤原野上,兵雄姿骄,势不可挡。
他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频频出击叛军零散的分支,将其蔓延的势力一直逼回巢穴里。将军带头厮杀,士卒一往无前,上下同心每战每捷,如此逐一收复了雁门关之南的失地。
朝阳公主果真怒火填膺,亲自领战,以振兵威,出大军与项知归会战于塞北无果林。
项知归正盼着这一次交锋,擒捉公主,才有机会逼问出大哥的下落。他听闻公主这次发兵十万,双方势力悬殊,恐怕出征不利,提前潜在雁门关三十里开外一处唤作逐鹿的山谷中。
次日,看得叛军往这头步来,着绛巾为标识,望之耀目如火。
高岗上,一排排人马卷旗束甲,藏匿着踪影。
项知归手按玉龙,俯瞰着下方蝼蚁一般前行的敌群,脑海里浮现出书上关于此地的记载:逐鹿谷,两边山夹着中间一条路,远远望去,前狭后阔。传闻山人为了捕一只鹿,追入此谷,随后人鹿俱没,有进无出。
待叛军过去了一大阵,他挥手示意,两边军卒纷纷解下长弓,把点燃的箭搭上弦,蓄力往地面射下去!
听得弓弦齐鸣,叛军中有人仰面寻找,见到一簇簇火光箭雨自空中错落交坠,登时鬼一样号叫起来:“敌袭!有敌袭!”
数以千计的火箭飕飕下落,没有刻意地瞄准敌人——谷里疏疏生长着一些杂草和灌木丛,事先被项军藏好了硫磺焰硝;火箭蹿向地面,作出如雷如虎的声音,所到处皆燎着起来。塞北气候干燥且多大风,风趁火的势,火仗风的威,山谷里很快就烈焰横飞惨嚎连连。
项知归眼神冷定,再一挥手,兵卒们又把长弓挎上身,整齐地掉转马头沿着山路往下奔去。
项家骑军配备的战马都是精心筛选出来的名种,膘肥体壮,天性勇毅。当成群战马在尘雾渐散的谷尾出现的那一刹,叛军不胜骇惶,料知中计,吓得慌慌张张向前推搡,脚下冒烟突火、践踏着同僚的尸体,欲要竭力冲出那道发亮的谷口。
白衣将领一声令下,群马立刻发起追逐,铁蹄碰撞出隆隆的声响,恐怖地逼近过来。战马速度比叛军要快得多,在山谷里施展不开,便故意控着战马慢速,贴近叛军的尾部,似乎是驱赶羊群一般。
项知归救主心切,知道要找大哥必须先拿下公主,眼睛一开始就捕捉到了那个幡幢伞盖下的身影,径直朝着她飞马横剑而来!
公主身中了两支乱箭,甲胄上冒着火苗,犹在竭力指挥,试图让队伍有序地从谷口撤离。蓦然回首,项知归的剑锋就逼到了近前,她急忙举起双剑交叉格挡,两枚朱红剑穗一下激迸飙腾,划出迷乱的弧线——
项知归一个眼错,公主身边的魁伟仪卫大喝一声,抡动他那双肌肉虬结的臂膊,将手擎的巨大伞盖向项知归猛劈了下来。这红罗铜凤首并且缀着累累金穗的伞盖,高八丈一尺,重五十斤,砸落下来甚至发出遒劲的风声!
说时迟,那时快,项知归着惊之下,勒马后撤半步,一剑横向伞盖,红罗瞬间裂作两半,他再精准一剑割开仪卫咽喉,短暂之间,仪卫面露恐怖神色,捂着汨汨流血的咽喉,倒毙下马。
公主冷着脸,目睹仪卫丧命,掌中双剑又刁钻地缠了上来!
这传说中的巾帼战将果真名副其实,双剑比单剑更难练,何况是长穗双剑。穗有两种,短穗是纯粹的装饰,长穗则兼具实用性,可以迷惑视线,暗藏锐器等等;双剑注重身体协调,步走正,臂抡圆,公主身坐马上,仅靠腰部运转和腕部发力,剑势却依旧连贯,足见其功底深厚。
她将剑藏于穗里,朱红交飞,上下翾翻,奉兵瞅见她亮出双剑,纷纷都退避三尺。长穗在空中蜿蜒流动,乘人不备,穗中出剑,杀机迫临——普通人被她一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不幸项知归同样学剑,她的剑只有第一下亮出剑穗的时候晃了他眼睛,之后在他眼里根本藏不住。剑道基础同出一宗,无论她以剑首领穗或是剑尖领穗,剑法与穗法均有着清晰的路线轨迹,只看她手部动作,便知剑到哪里了。
项知归一心生擒,所出路数俱点到为止;公主只顾抢攻,竟不格挡对方来招,一姿一式极其狠辣,全然不顾惜性命。双方的搏杀犹如一场剑锋上的舞蹈,观者心惊肉颤。
两人战十数合,各自退开一丈,盯着对方,缓缓调整气息。
项知归微露不悦,正苦思冥想如何拿下,公主调息已毕,陡然嗔叱一声:“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她左肘屈至腰侧,第一剑忽然向项知归右肩刺来,项知归迅速举剑一架开,他彼时未完全回神,不过本能地挡了一下,又因前面战了十数合的习惯,预备提剑去拦左肩,孰料她右腕突然短促有力地抬起,使剑尖急速向下啄,第二剑猛然刺进了项知归的胸膛!
自来长穗之剑的动势,均为连贯的线性,而非顿挫的点状,想必她调息之时便已谋定了这虽险却能胜的一击!
项知归猝不及防,生生承受了这一击,震得人马都后退了两三步,他胸前以丝绳悬着一枚护心镜,饶是如此防御,心脏竟也有一刹停跳。
公主为卸这一剑之力,晃手甩穗,自上而下插回剑鞘中,她神情也很不自然,仿佛嫌弃那一剑不够美观似的,蹙了蹙眉,趁此际,毫不犹疑地勒转马头逃走。
项知归捂着胸膛,眼角微微抽搐,这公主恁地大力,口中断然喝命:“站住!”
项军且战且进,奉军且战且退,双方拉扯间就出到了谷口。
谷口较为狭窄,奉氏的步军容易穿过,项氏的骑军一时却难以拥挤过来。
由于方才的缠斗,公主已经落后在队尾,眼看自家队伍即将抛撇项兵了,一出谷口,便是无数逃生之路,她驾马回头去看项知归,脸上作出了一抹嘲弄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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