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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没想到他随口嘲笑宋凌的一句话最后射中的却是自己。面对紧追不舍的宋凌，他回答：“我不知道。”
眼见宋凌目光变得犀利，他才继续说道：“但我想你今天是来找我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的。”
宋凌沉默。
谢晏不知道看她还是不看她，按捺住混乱问：“你怀疑你从未喜欢过镜月，因为我那些话。”
宋凌：“是。”她是真不知道她对镜月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谢晏一时不知道什么心情，他很清楚只要他稍加诱导宋凌就会坚定她从未爱过镜月的心，但他没有那样做。
“你有觉得过你喜欢他吗？”谢晏问。
宋凌：“有。”她甚至觉得她曾经很爱他，但现在她也分不清那时的感情。
“既然你曾经觉得你喜欢过他，那你当时对他的喜欢就是真正的喜欢。”
“可是……”宋凌想拿喜欢的颜色说事，她都不了解镜月，她的感情算得上喜欢吗？
“宋凌。”谢晏粗暴地打断了她，“你以为喜欢是什么很难得的感情吗？这世上值得喜欢的人和物多了去，难道你样样都要了解？”
谢晏道：“你喜欢风的清爽宜人，难道必须知道风的来处去往，才能叫做喜欢风？你喜欢兰花的幽谷独芳，难道必须亲自栽种天下所有的兰花，看它们萌芽生长，才能算真正喜欢兰花？喜欢本就是你心中的情感，只要它们随心而至，随性而往，能给你带来愉悦和快乐，又何必僵化地定义什么才是喜欢。”
“所以喜欢是愉悦吗？”宋凌问。
谢晏说：“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宋凌沉默半晌，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兰花？”
她还以为他跟其他一样以为她喜欢那株墨菊。
谢晏差点被她气死：“我只是用常见的事物来相附比拟，你不要自作多情。”
“哦。”宋凌应了一声，就在谢晏以为她终于消停的时候，她说，“我倒是知道很多你喜欢的事物。你喜欢梅花，却只喜欢黄香绿萼那种黄梅绿梅，像宫粉千叶红那种粉梅红梅你就不喜欢。”
“你衣柜里很多薄纱淡雅颜色的外袍，但那只是你为显得亲和而配置的，你真正喜欢的，是你那件鸢尾近秋波还绣着祥云的深蓝外袍。”
“你说谎眼神会下意识向上瞟一眼，但很快就意识到，眸光恢复，笑意加深，直视对方恳切地希望对方相信你。如果你瞧得起对方，就会伸手或扶或挽留对方；瞧不起则双手背负，唇角笑意愈深，眼神愈真诚。”
……
她一点一点地说，谢晏心一寸一寸地凉。他说他用来对付别人的招在她身上为什么不奏效，原来人家早已将他看穿。
“宋尊者对我还真是了解。”最后，他又羞又恼，只能近乎磨牙地挤出这几个字。
“因为我很害怕你。”宋凌说，“我的情感告诉我你是我师伯的徒弟，不会害我，但我的理智却时刻提醒我你这个人表里不一，很可怕。”
一开始只是想稍稍了解好做堤防，可是越是了解越是畏惧，中途有无数次她想说服自己算了，信就信吧，可总能爆出事件提醒她她放心得太早。
直到百丈瀑上，她用一半灵力战胜他，她突然就意识到，他其实也没她想象得可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诡计也不过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更让她稍稍放下心来的，是他归来后对她的态度。他不再像以前一样，不管她做出什么事，他都是一副披着□□和颜悦色的假人态度。他也会生气，会愤怒，会反驳，他冷漠刻薄得像她记忆里最初谢师兄，而不是后来那个让她忌惮的谢仙尊。
前者她只见过几面，却让她亲近；后者她相处数年，却让她畏惧，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成为他谈笑风生下面的牺牲品，她没他聪明，只能选择远离来保全自己。
他表里不一？谁害得？！
要不是她说她只喜欢温柔守礼的道侣，他用得着端着一张假面。
虽然面具戴久了，他也体会到面具的好处，但那好处对他而言微乎其微。她真以为他在乎别人的信服？仙尊的徒弟是仙尊，剑尊的徒弟是剑尊，他是洛华前仙尊的徒弟，就算没有一个人尊敬他看重他，他也是仙尊！
如果不是为了投她所好，他用得着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白璧无瑕平易近人的样子吗？
到头来，却要被她用这点攻讦和怀疑。
谢晏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缓过神，回道：“宋尊者倒是表里如一。”说拿剑刺就拿剑刺。
没想到对他的讽刺之言宋凌却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没想象中的自己好，我虚伪、冷漠，不仅不关心周围人，还经常因为别人对我的一丁点忽视而怀疑别人对我整个的爱。我明知道师尊只有最开始的年轻气盛对不起我，却忽视她长达一百多年的关怀只记得最初的那点芥蒂；我明知道明昭是为我好，却为曾经的伤害一次次将她推到远处；我明知道昶和剑尊是因为我师尊而连带关心我爱护我，但我还是将他对我和我师尊的爱作比较，只要有一丁点逊色就于心中忿忿不平，可我忘了，如果不是我师尊，他根本不会多看我……”
宋凌还在举例，谢晏却越听越迷糊。直到她转头问谢晏她是不是很差劲的一个人，谢晏才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把她也推起来。
“看不出来，你还能挺能藏事。”
心事都能连成排比句了。
宋凌垂眸不语。
很好，她什么都不用说，就能引得他怜爱愧疚。明明几个月前她将他踢下山崖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只有恨。可只要这人在他面前多站一会，他就开始怀疑自己。
她杀他，难道他就没有错吗？她怎么不杀别人，好端端跑来杀他？
等到这人在他面前垂下眼帘，流露脆弱时，他更是什么原则都没有了。
谢晏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气自己还是气宋凌，不知道笑自己还是笑宋凌。他问道：“这些事，你和别人提起过吗？”
宋凌点点头。
虽然宋凌没提镜月的名字，但谢晏还是猜到以她的性格，会倾诉的对象怕是只有那个和她亲友圈完全不沾边的镜月。他耐心问：“他怎么说？”
宋凌道：“他安慰了我，我觉得好受了些，所以我想和他在一起，但他拒绝了我。”
难怪她会怀疑她对他的爱！难怪他会拒绝她！
以前谢晏就好奇，以他的跟踪和观察，宋凌喜欢的那人对宋凌也不想没有半点情谊的样子，为什么会拒绝宋凌。
现在看来还能为什么，宋凌她，简直把对方当倾诉心事的工具人。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谢晏气到气短，“我想扇个巴掌让你冷静一下。”
“哦。”宋凌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扇我自己总行了吧？”谢晏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绪，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柔弱，很无助，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弱小、最差劲的人？”
“难道不是吗？”宋凌反驳，“内心弱小不也是一种弱小吗？”
她承认她的武力是强大的，可她的内心却是脆弱的。
“内心弱小？”谢晏被她气到几乎冒烟，“你的内心弱小是指从小别人嘲讽你德不配位，你一边伤心一边坚持练剑学习，各流派心法了然于胸，从元婴期起就几乎无同龄能胜你吗？
“是指别人不愿上交药材，你就直接踢穿别人大门强卖强卖吗？”
“是指明知道宗门处罚，却依旧一意孤行抹杀现任仙尊并一力承担罪责吗？”
“好呀好，你这都叫内心脆弱，我看干脆叫整个修真界对你纳头就拜吧，感谢你还觉得自己脆弱，要不然，你岂不是牛到一脚踹翻修真界，两脚踹得仙主都叫姐？”
宋凌努力修正他，“我没你描述得这么暴力。”
她想举个反例，想半天想不出来，她作风确实太过强势，如果说小时候还好，自从打得过人后基本有仇当场就报。她只能绞尽脑汁举例：“我小时候有阴影，被人抛弃过，幻境中你也体会过。”
幻境？就明昭带来的那破幻境？要不是那幻境她也不会爱上陆巡，导致他整个人心态崩溃。
在那之前他自认天之骄子，宋凌只会喜欢上他；在那之后，他才知道，他的尊位他的心智，在她眼里还不如一句“我不抛弃你”重要。
“幻境，你还好意思提幻境？”谢晏越想越气，“我让你在那待着，你转头就跑，到头来还要指责我抛弃你。到底谁抛弃谁啊？”
天知道他探查完敌情，回过身，却发现原本藏着小女孩的冰洞空荡荡一片他的内心有多无助多彷徨。想办法逼问别人找她还要被她指责冷酷无情心志坚定。
非要两个人一起死才叫不离不弃是吧？
“我只是不想别人抛下我。”宋凌强调。“你根本不知道身为弱者被人抛弃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和景明针锋相对，不就是当初在我以为他是最好朋友的时候他背叛了我。”谢晏不喜欢提及痛苦的事，他和景明邬凉的恩怨从未在宋凌面前提起，但此时也顾虑不上了，“正是因为身为弱者，只有被抛弃、被放弃的份，所以我才坚定决心，我要变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再说，”谢晏继续道，“就算我不知道身为弱者被人抛弃的痛苦，你现在是弱者、是那个等着被抛弃的人吗？谁抛弃你，你就不会把人抓回来吗？你就非要执拗于过去创伤，站在原地，哭着倾诉自己还是那个柔弱的小女孩，却忘了你一脚能把两个我踹到崖底吗？”
宋凌被他的话所震惊，却不得不纠正他，“我用一半灵力战胜你不代表我一个能打两个你。”
谢晏陷入极长的沉默，问道：“这是重点吗？”
宋凌想了想，说：“抛弃与放弃，不止于强者对于弱者，弱者也可以抛弃强者。你就算变得比所有人都强，也解决不了会被人背叛的问题。”
“很好。”谢晏说不过她就往下一躺，冷声道，“睡觉。”
虽然觉得他这样很幼稚，但宋凌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真实一点的他。
她也合被躺下，不知道躺多久，谢晏倏然翻身，和她面对面。“心情好些了吗？”
宋凌感受了下，“好些了。”提起往事的怅然和伤心几乎全都消失了。
“恭喜你，宋尊者。”谢晏说，“你又找到了一个倾吐垃圾的树洞，还不用担心他会透露你的秘密，毕竟你天天张嘴闭嘴就拿剑威胁要杀他。”
宋凌：“我说过我不会再杀你。”明明连洛华师伯都信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安心离开。
“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就冒出个张巡赵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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