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底气
祁安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
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
陈泽野指腹轻轻蹭在她眼下，半开玩笑般哄着逗她：“怎么听个故事也能哭成这样。”
“哦。”他又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原来我家女朋友是个爱哭鬼啊。”
祁安抿紧唇角,
鼻音很重地不承认：“才不是。”
“好好好。”陈泽野低声轻笑,
“安安不是。”
他干脆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
很有耐心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又在她眼尾揉了下。
“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骤然缩短的距离将暧昧放大，便利店里的空调温度本身就高，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腰也被他很重地扶着，额角似乎能感受到颈下脉搏的跳动。
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他们俩紧密相贴的轮廓。
祁安手指紧攥着他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后来你为什么又到黎北了？”
然而那也是他真正坠入深渊的开始。
狭小冰冷的停尸房里，陈泽野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曾经那样漂亮温柔的母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她的皮肤被泡得浮肿灰白,
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因为陈绍商这种人不配。
掌心捧起她的脸蹭了蹭，陈泽野笑：“让我想想这次该怎么哄。”
“嗯？”他没太明白这句，“什么？”
“可惜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叹了口气，“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怎么会有你这种白眼狼儿子。”
离开临舟那天他发过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陈泽野把自己所有的不堪与破碎展露在她面前，最后还是隐瞒了两点。
祁安身子坐直一点，向下摸到他手腕，五指收拢紧紧攥住。
他想要过去握住她的手,
然而只碰到了腐败的皮肉和坚硬的指骨。
脑袋昏沉，浑身上下布满血痕，陈泽野抱着膝盖奄奄一息地背靠墙壁，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不肯低头服软。
可这样似乎还是不能解气，隔天初二八班的数学课堂上,
他不管不顾闯进教室把还在上课的陈泽野带走，然后扔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关了整整一周的禁闭。
他不允许陈泽野吃饭，也不允许他随意走动，每晚都会喝得烂醉然后打他出气。
父子俩之间开始频繁爆发冲突，他们像两只猛兽，相互撕咬最后又两败俱伤。
“我经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她出去，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知道她受不了这些，知道她肯定会难过，轻轻拍了两下安抚着：“某位小朋友又哭鼻子了啊。”
便利店的门开开合合，收银员已经完成一次换班工作。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直至葬礼结束，陈泽野还处于恍惚之中,
甚至无法相信沈初宜真的已经不在了。
大师说父子俩命数相克，两相冲突，最好不要在一起生活。
从那以后陈泽野变得叛逆桀骜，天之骄子就此跌入谷底，他不再逆来顺受，学会了以暴制暴，他将万劫不复纹在腕骨也刻进血肉。
还有手腕内侧那朵黑色的罂粟花，也是半年后才加上去的。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错。”陈泽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语气顿了顿，“确实.是我把我妈害死的。”
高烧终会退去，可少年身上的最后一点天真也就此被摧毁。
陈泽野的头被用力磕到墙上，黏腻温热的血染红墙皮，摔碎的酒瓶和断裂的皮带都是利器。
陈绍商对这个不争气的累赘早已厌烦，听到他会影响事业后更是没有半分犹豫，当天便把人送离临舟，自此不再过问，任由他放任堕落。
陈泽野想了下,
回答得很随意：“因为被抛弃了啊。”
被救出来后，陈泽野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才醒，他像是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在深海中不断下坠，浑身一片冰冷。
如果不是家中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找了江家的人来帮忙，他一定会死在那片黑暗里。
沈初宜的尸体最后是被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陈泽野掌心穿过发丝抚在她脑后：“故事讲完了。”
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痕，眸子里水汽未消，眼眶也红：“当时他打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祁安心口疼得喘不上气，但又不想让陈泽野发现，抱着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体温已经被氤得发软，但还是不肯松懈半分。
“疼不疼？”
但后来却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违背。
无尽噩梦中反复出现沈初宜的身影。
当时她的死因并未调查清楚,
有人说她是长时间抑郁最后跳河自杀,
也有人说她是出意外被车撞了下去。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字音从齿缝中逼出，陈泽野虚弱地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又过了没几年，陈绍商在生意场上接连遭受打击，经朋友介绍结识一位风水大师，说是在这方面特别厉害，能帮助公司起死回生。
陈绍商把沈初宜的死全都归因在陈泽野身上,
责备与谩骂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两道细眉挤在一起，祁安声音发闷：“陈泽野。”
陈泽野心软得不像话，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不轻不重地捏着指尖：“心疼我了？”
他目光变得好温柔，带着烫意的指腹揉上她耳垂：“没事的宝宝，都过去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祁安越想越替他委屈，“凭什么打你啊。”
“你也是受害者，没人有资格去怪你。”
陈泽野嗯了下，语气有点晦涩：“我知道。”
“听完这些会怕吗？”陈泽野动作停了秒，藏在心底的不确定冒出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祁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向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一本正经地数落：“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男朋友。”
陈泽野先是一愣，然后又不可避免地被这句话惹笑。
紧绷的下颌线条松了，语气也是，揽在她腰侧的手收紧：“就这么护短啊。”
“对啊。”
祁安眼睛不自觉睁大，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有威慑力，较起真来纠正他：“我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谁说他的坏话我和谁急。”
陈泽野嘴角笑容敛了，把这句话反反复复琢磨几次：“那你喜欢他吗？”
问题转折的很突然，但祁安没有一丝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喜欢。”
她伸手再次抱住陈泽野，脸埋在他颈窝里，心跳变得好快，体温也开始攀升，表达出来的爱意直白，丝毫不隐藏：
“非常非常喜欢你。”
“所以陈泽野。”声音里无端溢出哽咽，“你别再那么说自己了。”
“好吗？”
她会心疼的。
心脏像是被戳破一个小口，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注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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