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皇陵寝内长出的山被苏南禅命名为孤月,原因是从远处看,山形犹如竖立的月弯,四面又无山脉相接,孤山一座,索性就取了这个与山、与明天澜都很相衬的名字。
至于为何是跟明天澜而非跟钟雨仙相衬,原因自然是如今的钟雨仙既不孤独,也不清冷。
苏南禅斜眼瞥向身旁的人:“你是打算住这儿不走了?”
萍乡的溪边青石林立,钟雨仙哪儿也不去,非要和他在同一块石头上挤着,身子懒懒歪靠于身后的古槐树,将一尘不染的衣摆攒起层层褶皱,一半堆在苏南禅旁边,另一半垂到了水面上。
正值深秋雨季,一早起来,云边已经镶上暗暗的青,到了这会儿,浓云翻滚出青灰色的波澜,低低倾斜在溪水边,衬得水底绿草也像青苔似的阴绿阴绿,寒意涔涔,看着都冷。
苏南禅随意调整了一下鱼竿,目光故不经意地扫向钟雨仙的衣摆两三回,在他忽然直起身要回答自己问题时,眼疾手快捞回那片衣角,这才免了它被浸湿的命运。
见状,钟雨仙喉间溢出轻笑。
“再笑就把你丢进去。”
苏南禅绷着脸,指着溪水说道。
钟雨仙压了压嘴角,伸出素般的手指敲了敲青竹竿:“鱼儿上钩了。”
苏南禅一愣,反射性看向鱼线,见浮漂确实在下沉,也顾不上了,熟练而利落地将鱼提上岸,装进鱼篓。
钟雨仙看着他忙活,秋衫紧贴的肩背拉出漂亮线条,一如在他手里挣扎的鱼儿卷弯的鱼尾,眼神暗了暗,移开一瞬又转回。
察觉到他暗戳戳的视线,苏南禅后颈寒毛一竖,总算反应过来他那句话隐藏的含义。
他看着钟雨仙磨牙:“你又……调……我!”
“冤枉。”
钟雨仙无辜眨眼,“明明是好心提醒,怎么就调……你了!”
“别学我说话!”
凶巴巴地瞪他一眼,苏南禅换了新鱼饵抛线,留给他半个红红的耳尖:“那什么……地脉恢复得怎么样了?”
钟雨仙坐得端正了一点,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垂眼凝视明镜般的溪水,水面上是他们并肩的倒影。
说起与苏南禅无关的事,他的语气略显散漫:“地脉剥离时间太久,恢复起来自然也需要不短时间。好在它已经回来了,最糟糕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你可安心。”
离开明皇陵寝当天,钟雨仙就从孤月山上剥出了萍乡地脉令其归位,至于其他的地脉,他掐指算了一把,有九成已经失去所属灵山,只能暂存于孤月山,以后再视情况决定去留。
不过,还是还回来了,可地脉离开时间过长,距离彻底融合需要一段磨合期。钟雨仙正好以此为借口留在萍乡,住在苏南禅的小木屋里天天黏着他。
两人同进同出的这段时间,几乎成了萍乡一大奇景,苏南禅每个损友都专门过来打卡观光过。
苏南禅那叫个气啊。
钟雨仙表白之后,苏南禅想过拒绝,却被他三言两语驳回,最后就变成了考虑。
这位活了二百岁,又找回前十世记忆的老神仙很懂怎么拿捏小年轻,总是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撩拨苏南禅,猫爪子似的时不时挠他一下,把他的视线牢牢勾在自己身上。
苏南禅偶尔被他撩得神志不清,便会答应一些“不合理”要求,譬如让他住进自己的木屋,再譬如同意他陪着钓鱼。
长得好看就是好。
苏南禅在舅妈面前抱怨过被钟雨仙拿捏的无奈,被她带着笑意略显古怪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话没说完就溜了。
后来,舅舅在一次吃晚饭时笑眯眯点明了他的心思。
“年轻人啊,真是嘴硬不老实,明明你很享受人家围着你转,满心满眼都是你的特殊待遇,非得装模样地嫌人家烦,这叫什么来着?口是心非?”
舅妈一边给目瞪口呆的苏南禅夹菜,一边揉他狗头:“这叫口嫌体正直。”
那顿饭苏南禅没能吃完,就叼着米面馒头落荒而逃。
但不管口是心非还是口嫌体正直,总归都是钟雨仙的错。
苏南禅甩锅熟练得仿佛云来楼的甩面大厨。
“下雨了。”
钟雨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苏南禅的回忆,他揉揉发烫的耳尖,故淡定地仰头一看,果然天地间飘起了细如丝线的小雨。
鱼线没有动静,可透过一圈圈漾开的涟漪依稀能瞧见摆尾游弋的青鱼。
苏南禅把鱼篓捞过来数了数,今天早上一共钓到了三条鱼,数量不如以往,却是个顶个的肥美,吃两顿绝对够了。
“那就回去吧。秋雨凉,你是不怕,我淋了可能会着凉。”
他果断收杆,一面绕鱼线一面示意钟雨仙拿鱼篓,单手撑着青石跳下地去。
钟雨仙提着鱼篓跟上他,没走几步,他就冷不丁一顿,钟雨仙一时不察,肩膀撞上了他的后背。
老神仙脱口而出:“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
苏南禅没忍住笑了一声:“所以你以前对我的磕磕碰碰都是故意的?”
“不能说故意。”
钟雨仙微笑,将少有的嘴瓢圆回来:“那叫情不自禁。”
说话时,他微微向前倾身,树影落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花枝横陈的清溪明泉,令人移不开眼。
“啧。”
苏南禅推开他凑近的脸,“别靠这么近,有事要同你说。”
钟雨仙捉住他的手,虚环过他清瘦突起的腕骨:“说。”
片刻后,钟神仙照心上人的要求幻化出一身蓑衣斗笠和一把主杖,看着他仔仔细细穿戴好,然后带着怀念的神色从他手里接过鱼篓,把鱼竿扛上肩,走进雨幕。
钟雨仙心念一转,也给自己套了一身相同装束,捏着帽檐略显新奇。
他笑吟吟问:“青箬笠,绿蓑衣?”
苏南禅回以一抹灿烂笑容:“不如归家去吃鱼!”
篓里的鱼缓缓吐出一串泡泡。
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
苏南禅难得诗情画意了一把,回去就着了凉,四舍五入也算是被自己毒奶,除了苦大仇深地瞪着刚熬好的药,怪不了任何人。
舅舅与舅妈在窗外廊下围炉煎雪,扭头看一眼窗户,见他捏着鼻子灌药,乐了。
“傻小子,让你小时候净逼着我喝药,现世报了吧?”
话音刚落,舅妈的手就敲上了他的额头。
“盯你喝药有什么不对?我也盯过你!”
“是是,我说错了。”
舅舅熟练滑跪,给她盛了半碗酒,“来,喝酒,馋一馋里面那个不让人省心的。”
舅妈笑眯眯接过。
苏南禅:“……”
在狗粮味酒香里,钟雨仙姗姗来迟。他向舅舅舅妈行过礼打过招呼,拎着一个黑色的小瓷坛进屋,赫然为空气中浓重的药味贡献了一张“震惊”表情包。
即使苏南禅趴在枕头上宛如死狗,见了他的反应也忍不住笑一声:“钟先生也怕苦?”
钟雨仙谨慎措辞:“只是不习惯。”
说着,他在床沿坐下,衣袖间笼着清冽的无名香气,冲淡了浸染在苏南禅肺腑里的苦涩。
苏南禅吸吸鼻子:“老神仙,你有没有学过什么让人不药而愈的法术?”
“有,不过不适用于风寒之类寻常病症。法术也不是万能的。”
钟雨仙冰凉的指尖抚上他额头,还有些发热。
苏南禅贪凉,蹭了蹭他手指,又别过脸打了个喷嚏,难受地钻进被子把自己捂成蚕蛹。
人生病的时候或多或少有点任性,他皱眉搂紧被子,将钟雨仙的手抓进怀里捂住,鼓着脸嘟嘟囔囔:“给我捂一捂被子,热。”
钟雨仙瞧着他笑,本想像平常一样调侃他,却怕把他少见的撒娇调侃回去,便只是俯身虚压着他,让手放得不那么别扭,另一只手则将小瓷坛放在床头的矮桌上。
“嘴里还发苦吗?”
他捋了捋苏南禅汗湿的额发,“我带了盐渍梅子,你那个叫陈树的朋友说这个可解苦味。”
苏南禅咂咂嘴,又摇摇头,平日桃花色的唇瓣现在泛白干燥。
钟雨仙没忍住拿食指点了点,起了刺刺的死皮。
这一点点刺挠感令他一怔,猝不及防地对苏南禅的难受感同身受起来。
钟雨仙沉吟半晌,就着手臂被他抱住的姿势换了个坐姿,半倚床头,手臂一揽,让他靠入自己臂弯。
袖摆轻软冰凉,夹杂浅浅的香味,如同在闷热的被褥间铺了一层桃花雪,都不用他挪,苏南禅自己便蠕动着蹭了过去,用脸压住,转身,整个埋进他的怀抱,裹着被子蜷成圆鼓鼓的一团。
这是他表明心迹以来,苏南禅第一次主动亲近他,放在平时,他应该会很高兴,也很乐意嘴上占占便宜。然而此刻他只觉得忧虑伤怀,比起这些没紧要的亲昵接触,他更希望苏南禅舒展眉头,像平日那样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地折腾蹦跶。
钟雨仙叹了口气,掌心落在苏南禅发间轻轻摩挲,用他平生最软弱的语气道:“快些好起来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钟雨仙为玄空那一世的少年时期,曾在抄诵经书之余看过几本杂书,其中就有这句谶言警句。
那时他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入了佛门,从此与这种麻烦又没好处的感情绝缘。
可巧,钟雨仙曾经也是这样想的,然后就在名为“苏南禅”的这个大坑里绊了个心甘情愿头破血流。
他曾经是被明天澜幻影身四分五裂了也能若无其事,可以一边笑着糊弄敌人一边找机会报复回去的猛男,自以为罩着坚不可摧的金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直到此刻,苏南禅用一场风寒便让他丢盔卸甲。
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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