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西游记》里，孙悟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是彭菲菲最佩服的却不是他的七十二般变化，而是他能从乱蓬蓬的一头猴毛中，准确无误地拔出观音菩萨给他的那三根。每当看到这一幕，彭菲菲手心里便捏了一把汗，生怕悟空一不小心拔错了，不但疼，而且没用。这件事情说明，彭菲菲最怕的是找东西，尤其在一堆相似的东西里面找出目标。据说小时候她就能准确分辨出方形和圆形，但是分不出圆形和椭圆形，长方形和正方形，没别的，就因为相似。
小时候佩服孙悟空，现在佩服好老公。当她看着蒋子良坐在电脑里，面对海量的信息，要找出六年前被人肉搜索的小姑娘到底是谁时，她马上想到了孙悟空，这么想着的时候，蒋子良便抓耳挠腮起来，彭菲菲心中大喜，因为孙猴子每次抓耳挠腮之后就威力大发，蒋子良如今也抓耳挠腮了，就意味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谁知道远不是这么回事，蒋子良哭丧着脸骂道：“娘希匹，删得还真干净！”
老公都骂出反派人物的口头禅了，足以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接着蒋子良又说出更疯狂的建议来：“要不我们人肉搜索她吧，上网发帖子，问有谁记得六年前那个小女孩的事。”
“你这叫饮鸩止渴，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蒋子良垂头丧气，又伏在电脑前呆滞地看着屏幕。如果是何少川在查案子，他会怎么做呢？去年的案子跟今年的有相似之处，何少川又是怎么找到罗圆圆十年前的信息的？想着想着，他就眼前一亮，开始专门搜索视频，输入关键词：“让座
视频
女生
山东”，点击确定，百度给出了15个视频。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15个视频中，就有六年前那段电视台采访女学生的新闻。此时的蒋子良就像刚从五指山放出来的孙悟空，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连忙点击进入，电视台主持人正襟危坐开始播导语，从“不让座小组”说起，讲到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传统美德，讲到孟子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最后说到记者做了一个未成年人道德素质调查，结果表明总体向好，个体堪忧。
随后进入正文，东拉西扯一番之后，一个女学生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她对着镜头不耐烦地说道：“凭什么我给老头老太太们让座？他们就不该出门。”
蒋子良按了暂停键，观察着那个稚气未脱的中学生。她大概十六七岁，长头发大眼睛，五官端正面容姣好，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屑和反感，更多的是桀骜不驯，到现在肯定已经出脱成一个大美女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个大美女会是杀人凶手，可是去年不就是美女杀人吗？这个世道真是让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彭菲菲问道：“视频还在，为什么这个女孩子的个人信息却找不到了呢？”
“应该是被吓的吧？”蒋子良说道，“2008年，北京女白领姜岩的死亡博客被放到网站上，引发了一场人肉搜索，网友对其老公王菲和第三者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批判，甚至到王菲居住的小区散发传单，还在家门口写下‘无良王家，逼死贤妻’的字。后来，王菲状告转载姜岩博客的三家网站，这事被称为人肉搜索第一案，最终以网站败诉告终。从那之后，几乎所有网站索性把所有人肉搜索的结果全部删除，只留下了网友的评论，省得惹上麻烦。”
“这事我听说过，”彭菲菲说道，“这么说，要找到这个女生的真实身份，已经不太可能了？”
“还是有可能的，”蒋子良说道，“我们可以请求兄弟单位协助。”
蒋子良拟了一份公函，请求山东某市协助，查出六年前遭到人肉搜索的中学生是谁，现在在哪里？公函还附上了一张视频截图以及视频地址。
“你去让郑局长签个字吧。”
“为什么是我？你自己去。”
“哎呀，女人好办事嘛！”
“卖妻求荣！”
一句话说得蒋子良哭笑不得：“亲爱的，我没卖你啊，我哪儿舍得啊？把你卖了，还到哪儿去找像你这样的美娇妻啊？”
彭菲菲听着甚是得意，女人就是这样，巴不得老公天天夸上两句，只是这种话她听着甜蜜，别人听着就起腻了。这个别人是权聪，他刚巧走进办公室听到了蒋子良的谀辞，不禁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对两人说道：“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我最喜欢别人请吃饭了，你真是太好了，”彭菲菲说道。
“请你们吃小炒鸡皮疙瘩。”
彭菲菲说声“讨厌”就走了，蒋子良说道：“权聪啊，你嫂子说的那个陈翀，我觉得确实挺不错的，你真应该考虑一下，你总不能一辈子单干吧？”
“可是人家爱的是齐达内，”权聪说道。
“什么齐达内？哪个齐达内？”
“她网上的昵称就是‘我爱齐达内’。”
“她爱不着，远着呢，”蒋子良恍然大悟，“诶，你小子看来已经跟人家约会了啊！”
“嘿嘿嘿，你还真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啊？”
洪跃宗此时走了进来，说道：“我刚才把刘振辉鼠标上的指纹跟那十二个指纹比对了一下，有一个是相同的。”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锁定一个人了。”
“那也没用啊，这个人也没有前科，还是大海捞针。”
说话的工夫，彭菲菲回来了，蒋子良问道：“传真发了吗？”
“发了。”
彭菲菲言辞不善，蒋子良忙转头看看，只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爆炸。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彭菲菲叫道。
权聪说道：“老洪，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吧，这两口子刚才还起腻呢，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要爆发世界大战了。我们走，可别伤及无辜了。”
“不许走，”彭菲菲说道，“你们俩一起看看这个蒋子良有多笨。”
“怎么了怎么了？”蒋子良问道。
“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问你，你昨天跟郑局长说什么了？”
“他这人……”蒋子良窘得红了脸，“他这人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的？”
权聪赞道：“哥们牛逼，都敢这么说咱们局长。”
彭菲菲继续说道：“你倒说说看，你昨天为什么去找郑局长？还跑到人家家里去了。”
“他不是跟你说了吗？”
“他没说这个，只赞扬你了。”
“赞扬我？”蒋子良来了精神，“他夸我什么？”
“你先老实交待，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我昨天查ip地址，结果就查到他家去了。”
权聪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洪跃宗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急着听下文。
“我还骂他老兔崽子了，”蒋子良只好把昨天的糗事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权聪一个劲地说笑得肚子疼。彭菲菲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刚才去找郑局长，他说你们的思路很正确，《孟子》杀手应该与这个女学生脱不了干系。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他说错了，赶紧纠正他，我说：郑局长，我们查的是鼠标谋杀案与这个女生有关系，不是《孟子谋杀案》。结果，郑局长却说道，昨天蒋子良不是说《孟子》杀手与这个女生也有关系吗？”说到这里，彭菲菲看了看蒋子良，说道，“你说，你当时是怎么跟郑局长说的。”
“这个……我当时是编了一套谎话骗他的，因为昨天还没有鼠标谋杀案，我总不能说是了帮助少川才去到处查ip地址吧？所以，我就说《孟子》谋杀案与人肉搜索有关。”
“你们都听听，”彭菲菲说道，“他竟然以为自己编了一套谎话，你说你真笨到不知不觉倒也罢了，可是现在无意中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却弃之不用，这不是傻瓜二百五吗？”
权聪说道：“嫂子，你的意思是说，《孟子》谋杀案也与这个女生有关系？”
“你听听这个傻瓜昨天是怎么糊弄郑局长的吧。”
蒋子良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期期艾艾地说道：“我说，《孟子》杀手杀人，其实是一种心理补偿机制。”
“瞧瞧，瞧瞧，连心理补偿机制都说出来了，还以为自己不过在说谎，你这就是捡了块金子，结果当成破铜烂铁给扔了。”
洪跃宗说道：“凶手杀人是一种心理补偿机制？”
“是，一种过度补偿，”彭菲菲说道，“那个女孩子说了一句话被人肉搜索，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她是在纠正自己的错误，但是纠正得过头了，认为凡是不敬老爱老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这有点玄吧，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罗圆圆不也是这么想的吗？”蒋子良说道，“我同意菲菲的意见，我觉得《孟子》谋杀案和鼠标谋杀案可以并案处理了。”
权聪笑道：“老洪，人家是夫妻店，妇唱夫随的，并案就并案，大不了再拆开嘛！哈哈哈。”
几个人说完准备去吃午饭了，彭菲菲说要吃权聪的小炒鸡皮疙瘩，如果没有，吃别的也行，权聪没办法，只好请大伙下馆子了。
一个电话让权聪省了一顿饭钱。
电话是报警中心打来的，蒋子良接的，他放下电话便说道：“便宜你了！又出命案了！”
4.
女人负气离家出走最可怕的后果是，回到娘家后，老公竟然没追过来赔礼道歉，比这还要可怕的是，当自己放下自尊主动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门锁换了。林凤娇还不算特别倒霉，她离家出走后在娘家待了七八天，可是老公还是没有负荆请罪接她回去的意思，这让她很懊恼，也让她很担心，最后终于在父母的说服下，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家了，她说：“我家里阳台上的花该浇浇水了，谁知道那个王八蛋会不会浇啊？”
回到家后，好在门锁没换，她寻思着要跟老公继续冷战，直到他承认错误为止，要不自己就太没面子了。她径直去了洗手间拿了花洒走向阳台，然后就发现自己恬着脸回家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因为花都已经浇过了，而且长势甚是喜人。这让她更加怒火中烧，心想：“好啊，你在家侍弄花花草草，日子过得很滋润嘛！”然后再想到，回来这半天了，老公也不出来打声招呼，未免太薄情寡义了，于是她就想跟老公大吵一架。
书房的门开着，她昂然地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蒋子良在孙高德公寓、刘振辉家里看到的情景，当然这个时候，林凤娇尚不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死亡，她只是以为老公趴在电脑上睡着了，她想不通的是，睡觉干嘛还要把鼠标缠在脖子上。她故意掏出手机重重地放在电视机上，然后又把椅子搬来搬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但是老公却铁了心不抬起头来，林凤娇觉得越来越没面子了，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是死人啊！”这时候如果王小丫在的话，一定会伸出大拇指，神采奕奕地说：“恭喜你，答对了！”
林凤娇骂了老公是死人之后，老公还是没反应，于是她就准备放泼了，冲到老公跟前，拎着他的耳朵用力一扯。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阵冰凉，心中正在写的问号还差一个点没写完，就看到老公连着椅子倒在地上，他脸色苍白双眼圆睁，舌头还伸出了一截，活像一个吊死鬼。
蒋子良看到这个吊死鬼的时候，立即想到了叶菡和周璇。刘振辉已经死了，现在杨旭明也变成吊死鬼了，下一个是叶菡还是周璇？鼠标杀手是不是要把每个人都赶尽杀绝？
洪跃宗俯下身子，按部就班地在鼠标上提取指纹：“尸斑这么多，死了应该有很长时间了。”
权聪说道：“指纹提取了没有？提取了就赶快离开这儿，别装大尾巴狼了。”
洪跃宗瞪了他一眼，站起身离开尸体，他发现彭菲菲正以一种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现在彭菲菲的眼神就贼溜溜的。
“嫂子，你看我干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子良，咱们去查一下电脑。”
蒋子良凑近洪跃宗低声说道：“她就这样，时不时就灵魂出窍，很吓人的！”
“说什么呢？”菲菲问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蒋子良说着话，赶紧把嘴巴从洪跃宗耳旁拿开，凑到电脑前。电脑是关着的，而杨旭明还穿着睡衣，这说明他早就关机上床睡觉了，而凶手杀人后把尸体搬到了电脑前，或者是逼着杨旭明坐到电脑前然后勒死了他。凶手是在表演，一种行为艺术。很多行为艺术都是无厘头，有个所谓艺术家，总是喜欢装作很先锋的样子，跟深圳的高楼大厦对话。还有一个人，岁数挺大的了，还天天装可爱，戴着个熊猫脑袋到处跑。装熊猫尤其不新潮，在中国各地的农村，早就有很多妇女时不时声称自己狐仙附体了，只是如今狐仙变成了熊猫。不管如何，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让人把傻逼当成艺术。但是凶手的这种行为艺术绝不是傻逼，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警告参加人肉搜索的人！
林凤娇被其他警察带到了客厅录口供，她一直哭哭啼啼的，说自己不该把老公一个人撂在家里。彭菲菲劝慰了几句，问她是否知道杨旭明的qq密码，这一问不要紧，林凤娇哭声更加嘹亮了，她说：“他是爱我的，他一直都是爱我的，他的密码用的都是我的生日……”
很多有外遇的男人喜欢把跟老婆的合影摆在办公室桌面上，营造出家庭和谐的假象。所以彭菲菲对林凤娇的简单推理非常不以为然，不过这时候她不能往人家伤口上撒盐，问到了密码之后就回到了书房，然后冲蒋子良说道：“黑奴，别忙活了，我已经问到密码了。”
蒋子良确实沦落成黑客技术的奴隶了，当他准备登录杨旭明qq号码发现不知道密码时，立即下载黑客软件准备破解。现在软件还没下载完，菲菲就已经问到密码了。他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登陆了杨旭明的qq，x007群里不少人在聊天，不过聊天主要内容无关人肉搜索，而是群友们在打情骂俏。杨旭明的昵称是“唐伯虎点蚊香”，是x007群的管理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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